在诗琳通大坝附近村落的群访中，我们遇到了一位泰国的老共产党员。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伯，在接受我们访谈时始终神情严肃，若有所思。他坚持戴一顶绿军帽，上头一个大大的红五星。

（诗琳通大坝的位置）

与蒙河口大坝不同，村民们说，诗琳通大坝历史特殊，其建造并非完全为了电力。该地与老挝接壤，冷战时期，诗琳通大坝附近的村落是泰国共产主义活动的基地。泰国政府想在此修坝，一是为了给美国的空军基地（Air Force Camp, Unit 21）供电，二是想彻底淹没这个地区，设水相隔，永绝后患。

老伯自陈，年轻时曾到中国云南学习共产主义，之后回到泰国组织运动。1950年，泰国政府研究建设水库，他们组织抗议，40余人被捕，三人入狱。

但我们很幸运，老伯说，我们得到了共产主义国家的帮助，老挝、越南、柬埔寨。中国提供武器，老挝提供了人员和地点，我们有70个年轻人，利用学校来练枪。泰国政府得知之后计划清剿。1968年，在抓捕行动中，三人死亡，剩下的人逃入丛林，开始了游击战。1969年，大坝建成，2000多人被迫搬迁。

70年代，这个游击队一度发展到300多人，但未能成为历史的主流。斗争了18年后的1987年，游击队员们终于以自首的方式与政府达成和解。此后老伯仍在抗议大坝，但身份已不再是一个共产主义爱好者，而是一个受大坝影响的村民，在这个年代，其它的许多村民逐渐意识到原本的生活因大坝受损，更受到蒙河口大坝抗议的鼓舞，也加入到抗议并要求政府赔偿的行列中来。

我对这段历史颇为不解，想追问几个问题，但被Yuka婉言提醒。她解释说，亲共派与亲政府派的分歧，在泰国历史上曾造成一段兄弟反目，邻里相残的惨痛历史。而此次群访中的其他几位老人，当年曾是亲政府的阵营，参与了清剿。对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大家都怀着将伤疤留给时间的态度，将恩怨回避不提，不宜追问。如有兴趣，可私下择机再谈。可惜的是，这次旅程里，我再也没有找到机会。

但我同行的老挝朋友Phouvong和中国NGO朋友史于志，倒曾幸运地有机会与老伯私聊。据他俩转述，老伯说，当年反坝斗争时，越南一度提供炸药，想让他们将诗琳通大坝炸毁。但转念一想，大坝炸毁会使下游的老挝遭灾，因老挝是共产主义兄弟国家，所以该计划最终被放弃。

现在想通了，老伯说。当年建坝，是为给美国空军基地供电；炸坝，是为支持共产主义，破坏美军的打击计划。在大坝的战斗史中，村民虽然当了炮灰，却反倒是局外人。回头想想，所谓共产主义和资本主义，其实与百姓疾苦并无关系。

水电出口国家——老挝

国际对跨国河流的开发尚无通行法规的约束。对湄公河的开发，目前最有效的管理组织就是湄公河委员会。1995年，柬、老、泰、越四国签署了《湄公河流域可持续发展合作协定》，决定共同开发湄公河流域。

该协定的签署，体现了东盟国家对区域整体可持续发展的重视，以及友好协作的意愿。它约定，在湄公河主流进行的开发项目，必须提前知会其它国家。

但来自国际组织乐施会的Gary Lee介绍说，协议本身较弱，存在一些漏洞。比如，同样对湄公河有较大影响能力的中国和缅甸，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还不是委员会的成员国。又如，湄公河干流的开发项目，不在这个协定的范畴内。

要使这个美好的本意变得更加有力，更加具有可执行性，Gary认为，需要对协定的漏洞就行修订，但目前四个成员国都尚未就此达成共识。

因为反对浪潮影响巨大，泰国政府已不再寻求在本国兴修水坝。那么如何解决电力需求？核电站已在泰国政府的规划之中（在选址阶段；该计划同样遭到民众反对），但目前，泰国转而支持公民社会更弱、环境标准较低且急于发展经济的老挝修建水电站，并从老挝进口电力。说白了，就是让老挝承担水力发电的环境成本。

（一般都说，上游澜沧江水流湍急不羁，下游湄公河水流平缓，其实也不尽然。图为老挝孔瀑布旱季的模样，请原谅我的拍照技术。见惯了平静的湄公河，我的同行者们看到孔瀑布时都惊喜地喊了起来。Khone Phapheng Waterful，在老挝与柬埔寨边境附近，是湄公河上最大的瀑布，也是世界上流量最大的瀑布。法国殖民者当年曾想打通湄公河全流域的运力，但由于该瀑布落差太大，最终放弃。）

此前很难想象，水电竟是老挝的主要出口产品和GDP的重要来源。有资料说，老挝吸引的外资中有27%投向了矿业，有25%投向了发电。2012年老挝前三名的出口产品是木产品、咖啡、电力。其最大的出口对象，是泰国（33%）、中国（23.4%）和越南（13.4%）。

而一些大坝产出的电力，甚至全部出口到泰国。近年来引起巨大争议的Xayaburi大坝（http://en.wikipedia.org/wiki/Xayaburi_Dam），融资源于泰国，由泰国公司施工，计划中其95%的电力产出都将出口给泰国发电局（EGAT）。NGO称，这所大坝不仅会严重影响鱼类的多样性，造成数千人的搬迁，影响到数万人的生计。而下游国家也担忧这座大坝的修建会对自身产生不利影响，但老挝一意孤行，导致与邻国关系紧张。而后迫于国内国际压力，老挝放弃了这座大坝的建设（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3/02/15/cambodia-dam-idUSL4N0BF4I920130215；http://www.voacambodia.com/content/delagation-to-head-to-laos-over-controversial-dam/1532632.html）这是一个与缅甸密松大坝类似的故事。

老挝人Phouvong说，中国公司在老挝开矿，泰国公司在老挝修坝，都给老挝环境带来影响。一般老百姓虽有意见，但也无可奈何。

Xayaburi的胜利，多少是个安慰，但人们仍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东南亚公民社会的重要人物桑帕被神秘带走，至今生死未卜（http://www.infzm.com/content/87905）。我们旅程中正逢桑帕失踪百日，那天晚上，Toshi在饭桌上为桑帕唱了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