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听过非洲有句老话,叫逢选必乱。肯尼亚全体中国人现在最关心的事儿,莫过于明年三月的总统选举。2007年的暴乱会重现吗?每个人心里都没底。
“我准备关店一个月,到其它国家去避避,形势稳定下来再回来。”开酒吧的中国人Jimmy说。“上回选举的时候,不同部落在夜里互相偷袭。内罗毕城里几个月没让进车,全是军警,所有店都关门。超市一周开放一两天,军警把门,实行限购。进城要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耳边不时响起枪声。”
我虽然没有见识过选举时的暴乱,但上周五晚上,在城里恰好碰上了小规模闹事,情况也很可怕。那天黄昏时分,在市中心的国家档案馆门口,小青年们聚集有数百人之多,浩浩荡荡大喊大叫。他们往Tom Mboya(肯尼亚独立斗争中牺牲的先烈)的雕像旁边放火,还有人把小火球抛向空中。
起先没搞清楚什么事儿,我就拉住旁人一问。人家说,这些是球迷,他们的队输啦。
虽然不懂足球,但我知道球迷惹不得。在南非记者大会上,有一位肯尼亚的记者在介绍反恐战争报道时说,前辈告诉他,记者只能在两种情况下作主观报道,一是祖国上了战场,二是国家队上了赛场。有时候,我觉得抢劫盗窃都还好说,人就图个财;但是醉汉或者足球流氓吧,你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好记者不跟流氓斗,闻听此言,我赶紧避进路边商店。
一位老人见我害怕,便拉住我说,跟我走。他带我穿过马路,绕过球迷,走入小巷。但聚集的人开始扩散,疯狂的气氛让他也感到不安全,他只好又带我回到店里,让我等人散了再走。
球迷们开始游行,主题就是宣泄,有时会冲过去对路人大喊。老人,小孩,妇女都离开了街道,躲进商店,把马路让给他们。第二天,城里的人都说,昨天闹事死了三个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时友好善良的肯尼亚人突然变得可怖。莫伊大学的MBA,肯尼亚青年企业家Zach愤怒地说,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不管这些疯子。
虽然在非洲前后也待了超过两个月,一个问题对我始终难以理解:非洲的许多事情,为何总是以群众性的暴力终结?似乎一个小火花,瞬间就可以把一片宁静的草原变成烈火熊熊的地狱。
比足球流氓更疯狂的是,上周末,肯尼亚北部图尔卡纳地区的盗牛贼偷袭并处决了30名警察,9名警察仍在医院,2名警官失踪。这是肯尼亚独立以来最大的袭警事件,实在让人心寒。
不过,大选暴乱中,就不光是暴力问题了,还有肯尼亚特色的部落政治。
“由于国家经济多样化程度有限,造成政党之间的意识形态差异很小,集团以个人为中心(最好是来自他们当中的精英)聚集在一起,就是很自然的事情。每个精英都与本种族的群众基础有着契约义务关系,人们可以期望他利用所掌握的政治权力照顾自己。还有,领导人会从自己所属的种族集团寻找支持者。
在许多国家,非洲种族方面的现实导致了种族政党的成立,这类政党将会强调不同人群之间的差异,并给本已紧张的族际关系火上加油……一些国家宪法中禁止组建以种族为基础的政党,在某种程度上鼓励建立全民性政党……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政党丧失了全民性特征,根据种族划分出现分裂。肯尼亚就是一个恰当的例子,那些1992年选举时还在争取全民性、多民族群众基础的政党,在参加1997年选举时已变成了种族政党。”——《非洲怎么了——解读一个富饶而贫困的大陆》
如同我们有56个民族,肯尼亚有42个部落,其中最大的是Kikuyu(起源于中部肯尼亚,《走出非洲》女主人公的农场就在他们的地盘),Luhya(起源于西部)和Kalenjini(起源于东非大裂谷),(善于跳舞和以特色集市闻名的Masai人,也起源于大裂谷,分为肯尼亚Masai和坦桑尼亚Masai)。部落之间,平素尚能和谐相处,虽然冲突也不时爆发——今年八月,肯尼亚东南部部落厮杀,死了四十多人。
部落政治是肯尼亚的特色,所以奥巴马当选之后,肯尼亚的报纸才连篇累牍煞费苦心地说,我们要向美国选举学习,呼吁人们超越部落的分歧……可惜的是,肯尼亚虽然有力协助索马里反恐,但自己国内始终还没有形成什么部落大团结的局面。几乎问到的每个肯尼亚人都对我说,肯尼亚没有全民政治家,只有部落的代表。因此每五年的换届选举,就是部落之间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
2007年12月,由于现总理奥廷加(来自部落Luo)和现总统齐贝吉(来自Kikuyu)票数接近,而且大选中出现舞弊现象,奥廷加的支持者们和齐贝吉的支持者出现了激烈冲突,互相厮杀。到目前为止,还有两名2012年总统候选人(Uhuru Kenyatta,现副总理和财政部长,开国总统Kenyatta的儿子;William Ruto,前教育部长),因为涉嫌在2007年大选中犯有反人类罪,还在等待国际刑事法庭(ICC)的审判。
“我曾是个农夫,非常爱农业,我在家乡养了三百只鸡,还有一些牛。在2007年暴乱中,我的鸡都被别的部落的人杀掉了。我只好回到城里,重新开始打工。”Arif伤心地回忆道。“我觉得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意义,你砸掉的东西,最后不还是要自己多交税来赔?”
“肯尼亚政治非常分裂,我对此极端反感。我来自最大的部落Kikuyu,上次选举我们死了上千人。你看着吧,到时候一定会乱的。我已经做好准备到时候出国避几个月。”Zach对这次选举比较悲观。“两个候选人因为在上次选举中煽动动乱,明年4月还要上国际法庭。即便3月选举不出事,如果4月两人被判有罪,那些部落肯定要闹事。”
可是,为什么部落在现代社会还如此重要?
“哈,现代社会!别忘了,内罗毕不代表肯尼亚!我们的国家也很分裂,大部分地方还是农村,非常不发达。没错,内罗毕是现代社会,人们的思想意识确实能超越种族。实际上在上次暴乱中,内罗毕也没怎么乱。乱的都是下面的农村地区。在那些地方,一到选举的时候,人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的部落一定要赢。”Zach说。
我很谨慎地询问了许多肯尼亚人对候选人的看法,发现他们各有所好。
一位在广播电台工作的肯尼亚记者在聊天时说,每个人只想选自己部落的人当总统,而不是选对整个国家最有利的人当总统。所以如果悬殊很大,还没什么问题;如果竞争非常激烈,情况就很危险。
我问他支持谁,他回答道:
“他们都是小偷,我谁也不喜欢。他们作出各种承诺,却绝口不谈如何去实现,有的根本不现实。比如一位候选人说,如果我当选,每个地方都要建一个医院!人们就欢呼,认为这太棒了。如果你追上去问:先生,每个地方建个医院,总共得花多少钱?他不知道。你再问他,这钱从哪里来?他会说,请你联系我的新闻官。然后你去问他的新闻官,新闻官会说,这是他说的,你别问我啊。这不像美国选举,奥巴马如果答应了什么没做到,罗姆尼可以在电视上当场质问他,奥巴马必须作出回答。我们每次选举,只留给下许多空头支票。但民众意识进步如此之慢,他们还一次又一次地为这些谎言而激动。”
“当然要选自己部落的人当总统啦,因为那样会给部落带来很多好处。”司机Jamal说,他没受过多少教育。他属于Luhya部落,该部落在肯尼亚人口第二,但只产生过副总统。“我们国家的资源很有限,如果自己的部落有个总统,就能获得优先发展的机会,比如先通公路。”
我问他,你觉得齐贝吉总统给Kikuyu部落带来了什么呢?他说,西卡高速。
高速惠及所有人,不是为一个部落修建的,你看所有的内罗毕人都很高兴,我说。
那不一样,西卡是中部省的,那儿是Kikuyu部落的故乡。
那莫伊总统给Kalenjin部落带来了什么呢?
他统治了这个国家23年!警察和部队都有很多他们部落的人,他们还获得了土地和学校。
Jamal说,上次骚乱时他年纪还小,感到很害怕便躲了起来。他说很多人因为工作原因去到其它部落的地区,骚乱一发生,好多普通人就被当地的主流部落杀了。
听了这话,我很难过。周一,我在餐厅看到报纸,忍不住大喊“他们竟然杀了三十个警察!”,旁边肯尼亚侍者波澜不惊,仿佛我说的是“看外面树上有只鸟。”
“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别忘了你在非洲。”Jimmy嘲笑我说。
“虽然我希望我们部落获得胜利和发展,但我不会上街去打架或杀人。”Jamal还是比较乐观的。“杀人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再说,我们这次的选举机器非常先进,应该不会出现作弊的情况了。”
另一个积极因素是,由于上次惨剧的发生,肯尼亚此次大选受到了非常大的国际压力。欧美首脑都积极关注,要求肯尼亚和平选举,更别提联合国非洲总部就设在肯尼亚。
华人中间议论纷纷。虽然肯尼亚人对中国历来特别友好,不过今年八月,还是出现了罕见的反华游行。这次游行针对的是在肯尼亚经营手机的中国人。如果真的出现全国性的动荡,华人难免被殃及池鱼。一位曾在上次选举时险遭投石袭击的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说,大选期间计划他计划将所有人员从营地撤回。
我见到的许多中国人都很担心,有计划在大选期间躲避风头。毕竟这种事儿,不碰上的时候是万分之一,碰上了可就是百分之百。
“中国人很害怕?告诉他们别怕。我们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人们从上一次的暴乱中吸取了血的教训,绝对不会再出现同样的问题。大选期间,大可以继续做生意。”一位报纸编辑试图让我向中国社区传递这样的消息。
我自己觉得一位老者的建议还是挺管用的:不管乱不乱,肯尼亚选举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儿,不关中国人的事。选举期间,你们要避免和别人讨论政治和选举,不要询问对方支持的是谁,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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