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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去金边机场的大道上,中国大唐集团买下了巨幅广告位:“提供清洁电力,点亮美好生活”。

但柬埔寨当地村民对水坝的反对并不逊于泰国,并因此产生了对中国的不满情绪。

柬埔寨上丁省的村民激烈地抗议一座即将修建的大坝——塞桑河下游二号大坝(Lower Sesan 2,塞桑河亦为湄公河重要支流,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11/02/c_113592406.htmhttp://china.caixin.com/2012-11-28/100466332.html)。Mean介绍,这座大坝本由越南公司100%出资建设,但因项目招致强烈批评,加上越南自身经济的问题,越南将所有前期投入缩为10%的股份,不再积极参与项目。中国公司和柬方进入,共同持有90%股权,具体比例未披露。

塞桑河下游二号大坝还未开工,村民们觉得上游大坝的负面影响已经太多。他们摆出朴素的证据:以往洪水每年一次,现在洪水次数增加,水量无法预期;河里鱼类数量显著减少;河水质量明显降低,有人患上皮肤病;水坝开闸闭闸,河水骤涨骤跌冲击河岸,导致河岸垮塌,无法再像以往一样种植蔬菜……而他们最恐惧的,是像泰国乌汶府的村民一样被大坝赶出家园  。

(塞桑河岸因水流骤涨骤跌垮塌的河岸。)

请告诉中国公司,我们不希望他们来建这样一座大坝,村民们说。中国政府为何要支持这种项目?他们知道六个村庄要被迫动迁吗?为什么中国、柬埔寨、越南政府要合作建这种项目,他们明明知道大坝建成后村民的生活会很可怜?

“可能他们只看到钱,毫不关心大坝的受害者,因为这些受害者不是中国人。”一个村民说。此次泰老柬之行中,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温和友好的东南亚村民措辞如此怨恨尖刻。我的同座队员们也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日本、韩国先后也有过同样的事迹——中国只是个后来者。

接触非洲报道之前,我有个不成熟的观点: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先生背叛了婚姻,太太的治本之道不是去打击一个个外遇,而是和先生解决婚姻中的问题,或者干脆换一位。同样,如果一国政治让外邦有可乘之机,治本之道是改善国内政治,而不应去谴责套利者。

我在柬埔寨,又看到了非洲类似的情形:一国国内政治不能公正透明,民众往往会迁怒于国际投资者甚至国际项目中的合作方。尤其在政府或党派高度集权,经济不发达的国家,民众更倾向于认为,贪婪的外国投资者,利用、配合甚至怂恿政客的腐败,使自下而上的进步难上加难。在这种民意所指和道德困境中,外国公司很难使用技术性或协助性角色的辩解去开脱自身。

(村里的竞选广告)

赛桑大坝就是一例。村民认为,这是柬埔寨国内行政不规范的产物。虽然这座大坝“2004年起进行环境评估”,但执行过程远非毫无瑕疵。他们愤怒地说,省长到村里民调时问“谁不同意建坝?”村民们全部举手。但在其后的电视新闻中,村民们惊讶地发现,省长的问题被替换成“谁同意建坝?”,村民全部举手的镜头配在其后。

信息的不对等不透明,也引起极大不满。即使在这与村民切身利益相关的水坝项目中,村民也是最后一个获得信息的人。几乎没有有效的信息公开途径,文盲比例很高的村民除了求助上门的NGO之外,无法了解自己的命运。塞桑河下游二号长期以来一直只是个传言,直到越方相关人员到村里开展初期测量,村民们才确切地得知这一项目的存在。

我们询问村民未来有何方法可以改进信息获取。“我们已经告诉了河神,求河神保佑。”他们说。

我问Toshi:建坝决定是柬埔寨政府作出的;中国公司无论提供融资或工程承包,都不具有项目的决定权;为什么要责备中国?

Toshi吃惊地看着我,楞了一会儿后,他说:你是这样想的?每个国家都想树立一个负责任的国际形象。与其事后弥补,不如一开始就负起责任,因为弥补一个负面形象的代价要高昂得多。

在他看来,每个在国际格局中崛起的国家都要经历类似的过程,那就是学习承担与其国际地位相称的义务,和树立与其国际地位相称的形象。而中国现阶段的问题并不特殊。

不通英文的游客冲向全世界狂购,走到哪里都吵吵嚷嚷,拿着相机对别人狂拍,你以为只是中国人的问题?Toshi说,不,三十年前的日本人也受到同样的指责,而中国人同样也会进步。

在二三十年前,日本政府在提供国际援助时,以及日本企业走向海外时,同样没有把当地民间社会的声音及环境问题纳入考虑。日本NGO首先与日本财政部沟通(后者在亚洲开发银行是最大的出资国,因此有较高的投票权),促使亚行认识湄公河流域环境问题的重要性。亚行曾是包括1994年老挝南屯大坝(其建造主要为向泰国出口水电,http://www.internationalrivers.org/campaigns/theun-hinboun-dam-and-expansion-project)等项目的技术支持者和主要融资方,但如今,亚行已显著减少了对湄公河干支流建坝工程的参与。在亚行4月出版的《环境运行指引2013-2020》(http://www.adb.org/sites/default/files/eod-2013-2020_0.pdf)中,多次提到湄公河流域,以及对气候变化、移民成本和民生转型适应性的评估。后来,日本NGO还推动日本国际协力银行(JBIC,原日本进出口银行)在向日本企业海外经营活动提供贷款时,也建立相应的环境指引(http://www.jbic.go.jp/en/about/environment/index.html),这减少了私营企业为追求项目利润罔顾当地环境后果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1997年以来,日本财政部已建立和5-10家NGO定期会商的机制,每年举行三次,双方提前十天互相知会议题,进行准备。

“起初,我们冲对方叫喊,NGO阵营也有人对这种沟通的效果表示怀疑。但现在大家对这种沟通机制都有了信心,双方互相认真倾听,交换意见。”Toshi说。

(近年来,中国进出口银行也开始引入一些贷款的环保评估框架,http://www.eximbank.gov.cn/gonggaoarticle/notice/201101/11151_1.html,但视其时间而言,可能还在探索期。)

我说,退一步说,即使中国公司不参与,其它国家一样会做,事情的关键难道不在柬埔寨政府?

Toshi解释道,事情的关键确实在于柬埔寨政府的考虑。但金融危机之后,有能力支持这种项目的国家已经屈指可数,因此现在的形势下,外国融资方的态度实际上有决定性的影响。

他感叹道,由于介入力量的国际化,湄公河流域的坝争越变越复杂。日本NGO完成了游说日本政府及银行的任务之后,韩国资金和企业来了。韩国NGO开始关注这一问题之后——中国资金和企业来了。

“有意思的是,在曾经的一个案例中,亚行和世行准备给项目融资。我们在和他们谈判的过程中,世行官员说,你确定要阻止我们吗?因为如果我们不干,中国会来,恐怕情况更糟,因为他们执行的环境标准更低。我们通过自己的渠道调查,发现中国公司真的对这个项目有兴趣。于是那一次,我们放弃了游说。”

(中国公司在塞桑河钻探采样后的遗留物)

走访中我们还发现,土地问题可能会成为一个中长期的摩擦隐患。以往柬埔寨人少地多,农民几乎找到空地便可自由迁徙。随着人口的快速增长,土地的重要性变得突出。

村民们认为,村里人口增长迅速,未来必然需要更多的土地作为生活来源。政府的各项开发和优惠外国种植公司的土地租赁(据称有些可长达99年,且很容易续约),长期看来就是在和柬埔寨农民争地。在柬埔寨。农民自己开荒的耕地,相当一部分并未获得合法的土地证。柬埔寨政府将这些土地授权给外国种植公司(常常是种植橡胶和漆树,其中不乏中国公司)后,就转变为外国公司和村民之间的矛盾。

我问村民们为何没有土地的合法权证,村民们回答说,柬埔寨自古以来几乎从未有过土地证,都是在地头设路标供邻里识别。而内战激烈,政府更迭频繁,更使得他们无法获得土地权证。一些政府派来的测量人员,因为不能获得村民认可,直接被抵制或忽略。直到近年来面向外国公司的土地租赁兴起,确权一事才真正严肃起来,同时矛盾也急遽尖锐化。

(柬埔寨近年来人口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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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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