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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纽卡索(Newcastle)的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和华人工商会主席Alex Liu来到当地看守所探望三名在上周多部门联合突击行动中被抓捕的中国劳工。

事情的前因很复杂。简而述之,经过逾二十年的发展,纽卡索已成为南非成衣企业最集中的地区,其中又以中资企业为核心。当地企业主和官员对财新记者估计,纽卡索约有60家中资成衣厂(包含台资、港资和大陆),雇佣有六千多名工人。以全国1058家成衣厂商总数计算,该地区中资厂商约占南非成衣企业总数的5%-6%。

2009年开始,以这六十余家中资成衣厂为代表的南非小型纺织成衣企业,与南部非洲制衣和纺织工会(Southern African Clothing and Textile Workers' Union,SACTWU)及Bargaining Council(劳资集体谈判委员会,南非特有的每年议定行业最低薪酬的劳资谈判制度),围绕着最低薪酬和劳工待遇,开始了持续而激烈的摩擦。两方摩擦以去年劳方长达一周的罢工(夹杂暴力投掷石块破坏工厂的行为)为顶点,至今仍未求得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

7-9月是南非成衣业的旺季,一年中大部分利润均系于此。当地华商亦将9月称为成衣业的雨季,因为年度薪酬在该月议定,导致9月成为劳资纠纷最激烈的时段,”每年总是免不了下几场雨(罢工)“。

今年的雨季更是不同。六名中国籍劳工的被捕和超期羁押,SACTWU和Bargaining Council对华商工厂开展的查抄行动,都令事态火上浇油,并直接导致了上周四五两天纽卡索地区全部华商工厂停工抗议。

9月29日,纽卡索警局、移民局、南部非洲制衣和纺织工人协会(Southern African Clothing and Textile Workers' Union,SACTWU)和Bargaining Council(劳资集体谈判委员会)进行了一次联合行动,突击检查了12家中国纺织厂。在这次行动中,共有六名中国籍劳工和40名其它国籍的劳工因工作签证问题被抓获。移民局官员10日下午对我们解释说,地方移民局有权随时根据举报,对任何可能有非法移民问题的工厂或住宅进行执法,46人是因”非法移民“问题被抓。他否认了对华商工厂进行选择性执法的可能。

到目前为止,这些劳工已经处于被拘留的11天。华人工商会聘请的当地律师认为,拘禁不应当超过48小时。

经过沟通,我们在警局后院的看守所中见到了三名羁押中的中国男子。十七八岁的厦门小伙子精神状态还好,仍在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年纪较大的两名中国人,分别来自厦门和上海,看上去很蔫。

“现在就是想先出去,里面待着太难受了。早知道这样的话谁会来,在上海打工不也挺好的吗?”来自上海的中国劳工A先生说。他经朋友介绍,来到南非打工。他们三人在国外纺织厂打工两三年,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三人七拼八凑地回忆了突击行动当天的情况。警车到来包围了工厂,大约20名移民局和警察局的官员开始检查护照和签证。在几乎没有沟通和解释的情况下,他们被带上了警车。

A先生其实并不算是完全无辜。他两年多以前来到南非,手里拿的是旅游签证,随后开始通过中介机构申请工作签证。与他同期申领工作签证的同事在几个月后顺利拿到了签证,他的签证却迟迟没有下来。但他也不以为意,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工作了两年。半年前,当他的同事更换签证时,他也再次提出了申请,不过截止突击检查时,也仍然没有获得批准。

B先生和C先生情况有所不同。他们是”阿福“工厂的员工,在Annie的工厂被抓获。在纺织行业的旺季,中国厂家之间时常互有借调员工。而移民局的理由是,工作签证写明应在阿福工厂工作,但他们却在Annie的工厂工作。

中国雇主Annie说,他们试图向移民局解释旺季借调在纺织行业的普遍性,但不能获得理解。其后一个星期的沟通中,雇主出示了合同,合同写明可以派出工作,但移民局表示合同是中文的,不能看懂。

于是事情进入了僵持状态:一边是心急如焚的中国劳工、雇主和社团,另一边是今天约等于明天的非洲节奏。我们从早上10点开始坐在移民局的长椅上,等待不断推迟的移民官员的约见。直到下午快三点,才得见移民官员。

两天内,我们已经两次见到了焦急的Annie,这次被抓捕的6名中国籍劳工中,有5名来自她的工厂。

她的工厂中一共有8个中国人,她、丈夫和6名中国人。6名中国籍劳工充任管理人员和技术骨干,此外常年聘用70-100当地劳工。6名骨干中的5名被抓,造成了工厂陷于停工。

“不行干脆给他们回去了,不然这样也做不下去。”Annie的丈夫天来(音)说。“客户催死了,电话都打爆了。”

Alex告诉天来和Annie要想好怎样跟客户解释沟通。

“只要手里有客户,东山再起还有希望。”Alex说。

“我们不认为自己全对,也不认为他们全对。”Annie说。我们确实不懂这边法律。但这边政府的宣传水平也不高。为什么不找一个中国人居中调解,讲明白法律是怎么运作的呢?我们工厂主不可能了解全部法规,移民法,不可能投入全身心去研究法律,也不可能去聘请律师。对错你告诉我们,我们也不会违法去做这个事儿。”

在此前财新记者和工会方面人士的采访中,他们经常表达的一个态度是:每个来南非的投资者都应该主动充分了解和尊重当地的法律法规,这是最基本的。

你都有钱来投资了,当然应该具备了解当地法律法规的途径和成本,否则谈何尊重?在工会看来,大部分投资者的问题是“不愿”或“不屑”,而不是“不能”。我们不需要伤害南非的中国投资,和不尊重南非工人的不合格中国投资者,有人士甚至表示。

可惜的是,在纽卡索开厂的中国雇主,很大部分仍然语言不通。和考察期就能付出几百万DD费用的大型企业相比,他们中的许多都是老乡介绍出来做工,攒了钱之后买条线自己开厂。他们工厂的规模从十几人到几百人不等。

此外,中国雇主对南非移民局的效率和Bargaining Council的制度也颇有抱怨。本刊记者将通过后续报道一一解析。

“没有人笔录,没人跟我们解释说到底为什么。十几个人同一个十几平米的监室,吃的东西不能习惯。每天早上有二十分钟可以洗澡,但是热水洗两个人就完了。幸好同监的都是工厂的工人,不是社会上的人。幸好同监四个中国人,不然不知道要怎么样。我真的是天天晚上都睡不着。我们自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厦门的B先生说。

“遣返也可以,我愿意自己买机票回去。”说着说着,A先生突然背过身去。我们看见这个三四十岁的上海男人在抹眼泪。B先生也陷入了沉默。

我们从看守所出来后,看见在外徘徊的天来。他徒劳地拎着两袋子中国饭菜想送入监室,担心中国劳工吃不惯看守所里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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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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