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白色宝马，四个黑人在追我们。”司机老张（化名）说。

在从纽卡索（Newcastle）回约堡（Johannesburg）的高速公路上，我在前座埋头写东西，感觉车速陡然提高。我抬头看仪表盘的时候，老张来了这么一句。

我看看反光镜，身后两辆白车，距我们各有一两公里。四个黑人？追我们？为什么？

“他们刚刚突然掉头加速追我们，肯定不怀好意。”老张紧张地说。他目光不离后视镜，猛踩油门。车速已近150公里/小时，而这条公路的限速是120公里/小时。

“他们要在高速公路上抢劫？”我问。

“太常见了。他们把你逼停到路边，拿枪指着你，连钱带车一并抢走，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老张说。

“可是，他们开的是宝马啊⋯⋯”我很奇怪开宝马的为什么要抢开丰田的。

“那辆宝马说不定都是抢来的。南非的抢劫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都市的红绿灯路口，你停车时他们掏枪，抢了就走；第二种劫匪在高速公路上到处寻找目标，我们中国人是重点，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一般会携带大量现金，或者要去上货。”老张说。

老张已在南非生活二十年，在被抢方面有丰富的经验。这辆丰田就是他刚购入的二手车——几个月前，就在他家门口的红绿灯处，他刚停下车，一伙劫匪突然出现，用枪指着他的脑袋，连车带钱带证件抢了个出娘胎般一干二净。按约堡警察的腐败程度和低下的效率，几个月过去了，连根毛都没有追回来。

但是，“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是针对我们呢？”我问。

“会车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们很注意地看我们，所以我一直从后视镜里观察他们。果然，他们开过去以后直接在高速路上掉头，然后加速。我刚刚怕你们紧张没敢说。现在我们要赶紧跑，超出几辆车才安全。幸好后面有段上坡，我们可以看见他们掉头了，否则等他们赶上来就惨了。”老张说。

在这只有两条车道的高速路上不管不顾地掉头加速，实在非常奇怪，我不再怀疑老张的判断，便低头发了两条短信，算是作个交代。

宝马追丰田，首先我并不乐观。其次，即便老张能甩掉劫匪，也保不准前头有同伙包抄。另外，老张虽是经人介绍的可靠司机，我们毕竟和他只相处了几小时。阴暗了想，如果劫匪是个幌子，老张的话是个试探也说不定。广东小妹说，中国人在非洲，谨防老乡见老乡，坑到你两眼泪汪汪。

然后我偷偷地摸出一张百元美钞塞进鞋帮——其实除了加速逃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我们大概在纽卡索和约堡中间，离下一个城市还很远，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上虽有两三辆车，一旦遇到拿枪的，谁也不会见义勇为。报警吗？等警察从临近的城市赶来，想必血都凉成豆腐了。

如果劫匪只谋财不害命，上帝保佑这一百美元还可以帮我们三人搭车回到约堡。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大家都在观察后视镜，没人说话。

大约甩出去十几公里。老张终于有点放松下来。

“他们可能不会追了。看到我们加速，想必知道没那么容易得手了。”老张说。

晚上八点多，终于回到了约堡，老张还在为白天的事儿紧张不已。我们说笑道，如果劫匪得了手，掳去我们的差旅费，不知该不该入公帐。或许也该开个发票，请歹人们签上大名，以便报销。

老张哈哈大笑。

第二天，白人司机Jaco送我们去COSATU采访，听到这件事不以为意，说老张太紧张。他不知道的是，南非针对中国人的犯罪率是很高的。我们在Newcastle采访的纺织工厂主，就有多次被抢的经历。一次是从银行取钱给工人发薪水的路上，离工厂还有几百米，被抢走。此后他都是联合别的工厂主，一起请运钞公司送来。

不过，运钞车并不绝对安全。

听说此前一家中国公司给工人发薪的时候，运钞车的两名司机被扫射死亡，车内三四十万被洗劫一空。这家公司说司机乃是特警出身，在国内属于人都不能近身的级别。

不能近身有什么用，在南非人不用近身就把你解决了，使馆工作人员说。

“那就是来抢的。这种事太多了！他才开到150！”张大姐的妹妹听了我们的脱险故事之后，对老张的“丰富经验”嗤之以鼻。“我们逃命的时候都开到200多！罚单？保命再说吧！”

张大姐做钻石生意，每年圣诞节都要拉大批钻石开到遥远的工厂做批发，销售对象是中国工人，据说生意好得不得了。我特别虚心地向她请教：我们一脸破财相，尚要被高速劫匪相中；张家姐妹是如何十年如一日地两地安全运输小石头的？

“第一，我们从来不提前通知他们哪天去，都是去了以后他们才知道。”张大姐说。“第二条，我们总是雇个白人司机开车，钻石又不大，司机也不知道我们带了什么。我们每年都换一个白人司机。”

钻石虽小，可账款很厚啊？

你以为多少钱真是在南非用现金支付的？他们都是从国内转账到我们国内公司的，张大姐说。

昨天，我们来到了赞比亚。住进江西国际之后，主持宾馆内外的张老师慌慌张张跑进来打开电视说，快看！一个中国女的在坦桑尼亚的公路上被开枪劫杀了！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1-10/13/c_122150113.htm

说到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答：为什么如此担惊受怕，还要坚持在南非做生意？

利润率高，当然是首先和最大的驱动。张大姐和老张都属于年轻时出来闯荡挣钱的，如今已有五十岁，铁了心要归根故土。张大姐说，南非虽然自然环境很好，但有时想想为了挣钱，就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丢在了无聊而陌生的非洲，心里挺不平衡。但是想想下一代再不用吃这种挣钱的苦，又觉得很值得。

其次，老张说，在南非待久了，已经过不惯那种开个店还要去工商税务拜码头的生活了。

“这里危险是危险点，但只要你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挣钱，你跟谁都不来往也可以。”张大姐说。“我想我回国养老也就是买个楼了，生意是做不来了。政府里我也有朋友，年年见几次面，但大家从不谈利益，谈到利益立刻就不一样了。回国去做那种要搞关系的生意，不比在这边还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