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金山”大学(University of Witwatersrand)得名非虚,约堡附近的Witwatersrand盆地以藏金闻名于世。地球上曾开采出来的黄金,40%以上采自此地,南非货币定名兰特(Rand)亦来源于此。不过该地名早已废弃不用,如今金山大学更愿意将自己简称为Wits。
由于东道主金山大学的热情操办,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调查记者们一年一度齐聚于此,学习和探讨如何做调查新闻。因近年来大学和NGO组织对中非之间的沟通日益重视,中国媒体也得以荣列其中。
新闻系在金山大学并非大系,不设本科,师生仅几十人,居然能把这一盛会办得丰富多样而井井有条。第一天,听各肤色各发型的记者从南非白金矿暴力冲突,讲到津巴布韦军校换钻石,讲到坦桑尼亚的伪劣药品生产,讲到刚果河一路巡游反思非洲战乱,讲到索马里和肯尼亚的恐怖组织Al Shabaab及反恐战争报道,再到几乎要升级为内乱的尼日利亚恐怖组织Boko Haram,简直有脑细胞过载的感觉。
昨天的开场演讲,由英国女记者Heather Brooke带来。Heather出生于美国的一个英裔家庭,拥有政治学和新闻学的双学位,起初在美国曾报道犯罪和政治。27岁时她从美国徙居英国,为《每日电讯》(Daily Telegraph)和《卫报》(The Guardian)做过记者。我问她为何选择犯罪和政治报道作为第一份工作,她回答说自己很喜欢;我问她和政治家们打交道是否觉得愉快,她回答说,噢,我可不经常和他们打交道,只是通过数据和资料来揭他们的丑。她今天演讲的主题是Dispatches from the data revolution。
她说刚刚移居到英国的时候,英国民众的传统观念似乎是国会无腐败,但英国也根本没有任何要求公共机构公开信息的法律。这一法律直到2000年才产生,为了做好准备,国会甚至还推迟了五年执行,Heather说。(有兴趣者可查阅英国的《信息自由法》,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 2000,2000年通过,2005年实行。)
作为一个“美国来的”记者,Heather向国会申请一系列信息公开。而国会的反应是:“你是谁?”
最初她要求公开646位众议院议员的开销,后屡次因各种原因被拒,削减到十位,这十位多为党魁或部长。
一年的考虑期,被拒,上诉,再被拒,再上诉。漫长的等待。
最后,Heather的信息公开案子打到了高等法院。某一位法官突然决定改变成规,让公众看看他们的钱都是怎么花的,“神奇地,我赢了。”Heather说。
但胜诉有惊无喜。Heather说,国会敷衍了事,并没有公开所有的资料。相反地,被要求信息公开的国会议员反而试图通过一项修正案,以豁免自己不受此律制约,所幸最后并未通过。
不过转折还在后头,一个本在国会工作的报料人突然出现,他依靠工作便利,制作了一个议员支出的详细数据库,向数家媒体兜售。几家媒体没有兴趣,但《每日电讯》决定购买,并据此连篇累牍开始报道。最后的结果是,议员开支成为巨大的丑闻,国会新闻发言人被拉下马——三百年里头一遭。
Heather希望记者们相信数据和信息的力量。她说,新闻工作者是信息的专业人士(A journalist is an information professional.),不仅应该具有获得信息的能力,而且应该具有分析和解读信息的卓越能力。
金融和环境报道也一样,Heather说。不过,现代社会谁最擅长黑箱运作?当然是政治家们。政治家们高踞于众人之上,将自己的所为深藏阴影之中。Heather相信,信息自由是民众与他们对抗的利器。
“如同我想买一辆车或一个房子,我不会买出门所见的第一个。我会阅读消费者报告,询问朋友的经验,对于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道理也是一样。”她说。
在不同的解码者面前,信息的价值迥然不同。记者需要对某一领域的精通,灵敏的头脑及毅力。然而,进行有效分析的前提,是获得足够的以及可信的基本信息。虽然Heather申请了信息公开,但有价值的信息依然要通过报料才能得到,因此她非常强调记者和报料者的合作。政府总是诡计多端,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通过信息公开,获得数据和信息的成功案例。
我告诉Heather,中国新闻界也有这么一位异类,他的名字叫做马骋,他的挑战未以胜利收尾,甚至不为人所知,我的同事称其为“一个人在战斗”。他后续遇到鸡毛蒜皮的却又无法回避的重重麻烦,这实在过于典型——在中国,系统总是通过制造现实的疲劳,制造渺小与宏大的对比,以这种荒诞感去消解先锋的意义。但毫无疑问,马骋的努力是中国记者的骄傲,应当被记入中国新闻史。
因为Heather所在的媒体向报料者支付报酬,也因为后续她在《卫报》与维基解密的合作,听众们没有轻易放过她。Wits新闻学院教授Anton Harber率先开炮,问她如果出钱买报料的话,报料的质量如何保证,因为报料人会被鼓励去提供更多你想看到的东西。
Anton是一位非常有智慧和亲和力的教授,他是南非主要报纸Mail & Guardian的创始人和编辑。
这个话题在新闻学上几乎没有什么争议(不像隐蔽拍摄)。即便在实践和操守几乎没有任何规范的中国媒体行业,也很少有人真的去收买报料。所以,无论Heather怎么解释,大家都觉得差那么点意思。不过,Heather倒也有一说一,没什么遮掩。她说美国媒体确实不能接受,英国媒体行业有很多做法很奇葩,但这事儿记者也不能作主,如果觉得有意思还是得交给编辑判断。编辑也并不总是对报料感兴趣,决定付钱购买的报料一般是名人绯闻之类的。英国的新闻行业以其腐败而闻名,记者还经常要靠贿赂警察来得到消息,比如请喝酒,买个午餐什么的。
“有时候信息公开法案就是不够强,而你就只有这么一个渠道了。”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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