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响亮，“啪！”的一声。

我在内罗毕下城区拥挤繁忙的小河路（River Road）上，在一家卖塑料首饰和假发的店里，正跟老板娘打听怎么去肯尼亚某政府部门。作为听惯了爆竹声的中国人，我对枪声完全不敏感，只见老板娘突然大惊：“放枪了？”

还没来得及想，我连忙冲出门去，街上人人都在看。我往前跑了一段，实在啥事也没有，猜是有人走火，只好回到店里。

没到一分钟，几个街旁的小贩一边喊叫着，一边用地摊布兜着货，洪水一般涌入老板娘的店里，还迅速把门关上，偷偷从门缝里往外看。

我说：“有人打劫还是怎么？”

老板娘牢牢拉住我的手，说别害怕亲爱的，警察在执法，你在我这儿没事的。

哦，警察执法。我又一想：不对呀，怎么这场面分外熟悉？警察执法也不殃及小摊贩啊，他们为什么躲？莫非——

“是城管（City Council）执法？”我问。

“是，他们朝天空放空枪，驱逐小贩。”老板娘答道。

“他们居然开枪？！”我大吃一惊。“太过分了。这些城管，他们就像……”我过于气愤，说不下去。

老板娘很惊讶，居然在外国人身上找到了劳动人民的同仇敌忾，便问我来肯尼亚多久了。

“六天。”

“六天你就知道城管那些事儿了？”

是的，我知道了。在肯尼亚，这是一个叫City Council的部门，听着很了不得，实际职责类似于中国的城管。因为于前英属殖民地国家在立法上非常完善，执法的弹性便成了贪腐的巨大温床。

比如，肯尼亚的香烟相对便宜（一包不到2美元），但禁烟令相当严格。除特定吸烟区外，公共场所全面禁烟，否则都会面临高额处罚甚至入狱（http://news.163.com/08/0719/07/4H6R7VUA000120GU.html）。但朋友介绍说，实际情况是，如果你在街上抽烟，又碰巧被城管抓到，你将面临的不是罚金或入狱，而是敲诈。

很巧，昨天我正好经历了一次敲诈事件。当时是在一个卖手机的店里，老板刚开张，城管的人过来，说你这货怎么堆的不是地方呢（肯尼亚规定商家的货必须放在仓库，放在家里是违法的，放在仓库又必须获得特定的许可）。老板解释了两句，又把城管的人拉到一边，给了他们点钱，但他们还要一个手机。我看着那个女的执法队员坐在我面前，义正词严地解释你犯了哪条哪条，临走的时候又把手臂伸得直直的，索要自己那份，觉得分外恶心。

室外吸烟的人，乱堆货物的人，也许都有难处，但如被正常执法，我不觉得特别冤枉。但在小河路上摆摊的人，好多都是最底层的人。如果有开店的钱，谁还愿意摆摊呢？

肯尼亚对外国旅游者来说，意味着大草原、火烈鸟、海滨城市和动物迁徙。可每天从Ngara来回城里的路上，我都能看到肯尼亚的另一面。光鲜的西卡高速下面，有密密麻麻如蝼蚁一般的生灵，仿佛与东非的繁荣和崛起毫无关系。成百上千的穷人，在灰尘和二手车的尾气中叫卖廉价食物、廉价首饰、二手服装和二手鞋。没错，在肯尼亚最受欢迎的，是欧美居民不要的衣服和鞋，用集装箱运到肯尼亚，洗净熨平在这里出售，也算是肯尼亚一景吧。

晚上回来的时候，宾馆的服务员说，肯尼亚城管还常使用催泪瓦斯，我听了还是很震惊。肯尼亚城管对枉法的富人施以敲诈，对穷人则以开枪要挟，简直是一个制度毒瘤。

同事回我消息说：这事千万别让中国城管知道！

其实，中国城管也并不都是鬼子进村的工作方式，我有个好朋友就是城管，我曾随他执法一次。他能把法条烂熟于心，对人说得有理有据；去执法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掀人家摊子，总是和气地过去讲道理，请求人家配合。

不过，就算所有开枪、放催泪瓦斯、掀摊子和砸锅的城管都换成我的朋友，情况难道又会有根本的变化吗？穷人如不违法便无法生活，本是制度的失误，政府的失职；但反过来，制度提供依据，政府提供暴力，合力围剿穷人，为了什么？中产阶级城市的那一点虚荣心？